宋代文化研究—宋词和宋文化(下)

二是语言俗。李清照说他:“言语尘下。”徐度说:“其词虽极工致,然多杂以鄙语。”宋翔凤说:“耆卿失意无俚,流连坊曲,遂尽收俚俗语言编入词中,使伎人传习,一时动听,散播四方。”

三是内容有些艳俗。本来,宋人就有“诗庄词媚”的共识,词主要用来表现儿女柔情,也无可厚非。但人们还常批评其格调不高,主要是有些写情爱的词过于直白露骨了。有些篇章涉于色情。

其实,这些问题当然有柳永自己的情趣问题,但是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为了适应市民的口味。我们看柳永词在当时受追捧的情况就知道了。“凡有井水饮处即能歌柳词”,可以说是风靡天下。即使有文士批评“然流俗好之自若也。”“俗子易悦”、“不知书者尤好之”说明他的基本受众是世俗群众。徐度《却扫篇》记录一个故事:

刘季高侍郎宣和间尝饭于相国寺之智海院,因谈歌词,力诋柳氏,旁若无人者。有老宦者闻之,默然而起,
徐取纸笔,跪于季高之前请曰:子以柳词为不佳者,盍自为一篇示我乎?刘默然无以应,而后知稠人广众中慎不可有所臧否也。

这位老宦者,可谓柳永的铁杆粉丝。罗烨的《醉翁谈录》说:“至今柳陌花衢、歌姬舞女,凡吟讴歌,莫不以柳七官人为美谈。”其实上层人物虽然批评柳永,内心未必舍得下柳词。宋仁宗不给柳永官做,让他“且去浅斟低唱,何用浮名”,但据陈师道的《后山诗话》说:“仁宗颇好其词,每对酒,必使侍从歌之再三”。晏殊也是不承认柳词的,柳永曾拜访过这位太平宰相,受到他的奚落,批评他的词太艳俗。但是,柳永的词还是传到了深似海的侯门。有一次晏殊举办家宴,他的小儿子晏几道竟当着一帮客人的面拍着手唱起了柳词“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綉被翻红浪”,使晏殊很失面子。

词是用来唱的,不是摆在案头慢慢品赏的,所以就应该内容通俗,语言显豁。而且为了引人入胜,最好要有点情景的铺叙,风趣幽默。柳永深谙此道,所以他大受欢迎。我觉得他最受欢迎的词还不是“羁旅行役”一类的,而是颇有情趣、生动活泼的情爱词。如:

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是事可可。日上花梢,莺穿柳带,犹压香衾卧。暖酥消,腻云亸。终日厌厌倦梳裹。无那。恨薄情一去,锦书无个。
早知恁么。悔当初、不把雕鞍锁。向鸡窗、只与蛮笺象管,拘束教吟课。镇相随,莫抛躲。针线闲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阴虚过。(《定风波》)

英英妙舞腰肢软。章台柳、昭阳燕。锦衣冠盖,绮堂筵会,是处千金争选。顾香砌、丝管初调,倚轻风、佩环微颤。
乍入霓裳促遍。逞盈盈、渐催檀板。慢垂霞袖,急趋莲步,进退奇容千变。算何止、倾国倾城,暂回眸,万人肠断。(《柳腰轻》)

当然,有一些过分媚俗的,或者过分放荡不羁的,是不应该登上大雅之堂的。比如:

欲掩香帏论缱绻。先敛双蛾愁夜短
。催促少年郎,先去睡、鸳衾图暖。
须臾放了残针线,脱罗裳、
恣情无限。留取帐前灯,时时待、看伊娇面。(菊花新)

不过,这类艳词,欧阳修、苏轼等人也偶有所作。尤其是苏门四学士,跟风甚紧。以至让苏老先生颇为不快。黄庭坚自己说:“余少时,间作乐府,以使酒玩世,道人法秀独罪余以笔墨劝淫,于我法中当下犁舌之狱。”人们评说黄词,多说“闲放于狭斜”、“皆亵诨不可名状”“多用俳语,杂以俗谚,多可笑之句”等等。秦观也很受柳七的影响。刘体仁说:“柳七最尖颖,时有俳狎,故子瞻以是呵少游。”这些现象只能说明以柳永为代表的一个时代的词风,已经得到社会上广大受众的认可,成为了一个主流,想摆脱它是很不容易的。词家的创作要想得到社会的认可,得到受众的热捧,必须从俗。举几首词以见当时词风:

盐角儿

欧阳修

增之太长,减之太短,出群风格。施朱太赤,施粉太白,倾城颜色。
慧多多,娇的的,天付与教谁怜惜,除非我,偎着抱着,更有何人消得?

千秋岁
黄庭坚

世间好事。恰恁厮当对。乍夜永,凉天气。雨稀帘外滴,香篆盘中字。长入梦,如今见也分明是。欢极娇无力。玉软花欹坠。钗罥袖,云堆臂。灯斜明媚眼,汗浃瞢腾醉。奴奴睡,奴奴睡也奴奴睡。

河传

秦观

恨眉醉眼甚轻轻,觑着神魂迷乱。常记那回、小曲阑干西畔。鬓云松,罗袜刬,丁香笑吐娇无限。
语软声低,道我何曾贯,云雨未谐,早被东风吹散,闷损人,天不管。

这一类的词,大概在勾栏瓦肆,歌宴酒席演唱可以雅俗共赏,其受众面一定很广,会很流行。所以对词家的创作肯定起到导向的作用。

词在宋代远不是文人的专擅。由于在长期的传播中,形成了一个十分庞大的受众群体,爱词、能词的人十分广泛。“上自帝王将相、公卿巨僚,下至贩夫走卒,以至小家碧玉,坊曲妓女,名门闺秀,女尼女冠无一不能词”。不过下层人士的作品绝大多数都遗失了,保留至今的已经为数不多罢了。从宋代以至后代的笔记小说的大量记载中知道,很多歌妓都能即席赋词,而且往往让文人们很是钦佩。如成都歌妓陈凤仪、陆藻侍儿美奴、泸南歌妓盼盼、成都官妓赵才卿、杭州歌妓琴操、天台营妓严蕊、杭州歌乐婉、长安名妓聂胜琼、姑苏官妓苏琼、广汉营妓僧儿等多是才情不俗、和文人学士达官贵人唱和酬答应对自如,可以想见当时民间词的风貌和普及的情况。就是一般老百姓,也往往能出口成章。有一个故事说一个樵夫母亲去世,他大放悲声,不自觉地唱出来竟是一首《长相思》的词:“哭一声、叫一声,儿的声音娘贯听,叫娘娘不应。”《宣和遗事》记载一个故事也很能说明当时词的普及程度。说的是徽宗时候,元宵节一民妇赏了华灯,吃了官家赏赐的御酒,偷偷藏了官家的金杯,被押到徽宗面前,民妇巧辩说:因为和丈夫失散,自己又酒晕红颜,怕回去遭婆婆责怪,要用金杯为证,所以才怀了此杯,当场作《鹧鸪天》一首:

月满蓬壶灿烂灯,与郎携手至端门。贪观鹤降笙箫举,不觉鸳鸯失却群。
天渐晓,感皇恩。传宣赐罢脸生春。归家切恐公婆责,乞赐金杯作照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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