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清代中衰始于乾隆。这观点正确吗?试就有关史实,加以评述。
满清入关后百年,先后经历顺治、康熙、雍正的治理整顿,至乾隆而国力最盛。当时天下晏安,户口大增,人丁差不多是明的五倍,对外则有十全武功,屡降外族;乾隆亦重视文教,开馆编纂《四库全书》,文治亦算灿然可观。但此一辉煌盛世,实已埋下致乱之源,特别乾隆晚年,无论在政治架构、满洲人的质素,以至对国家的统治效能方面,都出现问题,国家已呈中衰迹象。
清由盛转衰始于乾隆一朝,这是不争的事实。考满清立国,承袭明代君主集权制,而且加以扩充,形成君主极权统治,在此情况下,君主若非聪明特达,有日理万机的才能,则国政必出现问题。清初的康熙、雍正二帝都是英明君主,以他们的卓越能力而行独断的统治,尚算操控得宜。至于乾隆帝也是一位有才干的君主,所以能确立清室空前盛治。可惜乾隆喜欢夸示富强,并不如雍正的励精图治,又习染了奢华享乐的风气,形成朝野争相奢侈。至于后继的嘉庆帝和道光帝,虽然节俭,才能却逊于乾隆帝。因而政治便在乾隆后期逐渐败坏。
乾隆一朝之由盛转衰,另一个主因是因贪污的恶化,当中尤以和珅贪污弄权虐毒至深。和珅单靠奉承而得乾隆宠信,出任军机大臣,他任内二十年间,广结党羽,文臣纪昀和武将海兰察,都受到逼害,大坏朝政。此外,和珅又专权纳贿,皇子永锡亦曾送他两所铺面房。更重要的是,他带动了贪污风气,其他地方官吏无不贪赃枉法。乾隆46年(公元1781年),甘肃发生冒侵赈灾银案,除主犯布政使王亶望外,因贪污二万两而处死的官吏有26人。上下贪污纳贿之风炽盛。乾隆帝去世后,和珅被嘉庆帝抄家,竟搜得家财8万万两,几乎等于全国十年的财政总收入,其贪污之严重可谓空前。由于中央地方官吏,不论职位之高低,都以贪黩为常,百姓生活自然困苦。乾隆晚年,官员严重腐化,后果正如萧一山所评论一样:「内肴聚歛之臣,外有贪黩之吏,互为因果。国家致乱之源,即肇于此。」
乾隆后期疏于政治,致政纲废弛,贪污严重外,其于军事之佈置,亦乏善足陈。满清统一中原时,全赖八旗兵英勇善战。但入关后,随着统治的巩固,八旗兵疏于训练,生活腐化。至康熙初已不可用,于是积极发展汉军绿营,绿营兵渐成国家军队主力。可惜到乾隆时,绿营也逐渐腐化,兵额短缺,军士又多吸食鸦片。加上乾隆选帅无方,更加速军旅的败坏。他先以傅恒为统帅,傅恒一介文人,无治军之才,军队士气更为低落。乾隆晚期,信重福安康,委以专征之事,福安康只懂歛财和作威福,又好夺部下军功,作战之事全由参贊海兰察代为出力,因而军纪荡然无存。士卒战斗力差,一旦国家有变,自难赖以抵御。
且乾隆朝所谓十全武功,其真正赖兵力克服的不过一半,如缅甸、安南之降服,实由于两国不想战祸连年,所以才降清;至于廓尔喀更曾大败福安康军,后廓尔喀怕清的威势,才愿臣服,所以乾隆之肃靖戎蛮,不过挟大国威势以唬小邦。国家军力不振,早为清室伏下衰亡契机。且高宗不明国际形势,沈醉于天朝鼎盛之局,面对当时想与中国建立等对关系,互通贸易之西洋国家如英吉利等,刻意刁难,以传统待夷狄的态度与其接触,不独加深满清与西洋的嫌隙,更断绝了中国与西方世界沟通之渠道。乾隆晚年,国内民变日剧,清室应变,已感困难。至嘉庆以后,军制更坏,对于国内动乱及来自西方列强的侵略,自然完全无法应付。
乾隆好大喜功,表面为清室赢取十全武功美誉,但却耗费巨大,如对金川用兵五年,军费便达七千万两,平准噶尔、回部又用去三千万两,其他大小征战,所耗军粮补给不计其数,于是令康熙、雍正间积累丰厚之国库所余无几。此外,乾隆朝河工、宗室俸禄花费亦极鉅,国家财政,渐见空虚。而乾隆性格奢侈,任内四度东巡、五度西巡、六度南巡,又增建长春、万春各园和避暑山庄等七十多处离宫,竭尽人民财富,加重国家负担。经过乾隆时期的消耗,嘉庆和道光年间,国库已极为空虚。乾隆帝更倡导奢侈风气,消磨满族的勇武、奋发精神,对政治和社会带来负面的影响,清帝国随而渐走下坡。可见乾隆的黜武奢华,是清代中衰的诱因。
明末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土地荒弃严重,经济全面崩溃。满清入关后,为安抚军民,先废除明代辽、练、剿三饷,又规定军队经过的地方,减免一半钱粮,其他地区则减免三之一,国家经济渐得以恢復。康熙时期,又宣布「盛世滋丁,永不加赋」。雍正时期,更将丁税併入田(摊丁入地),免除无地贫民的负担。由于清初推行纾减民困政策,民生得以改善,加上蕃薯、玉蜀黍和花生等新农作物的引入,粮食丰足,剌激人口急剧上升。清初人口只二千多万,至乾隆中已超过二亿,人口的激增,使人、地比例失衡,大部分土地又被豪强兼併,地主往往提高田租以剥削农户,结果使农民生活更加困苦。同时,粮价飞涨,失业率高,社会问题日趋严重,埋下清中叶叛乱常生的伏线。乾隆39年,清水教主(白莲教别支)王伦于山东寿张起义,乾隆51年,林文爽于台湾叛乱;此外,乾隆中晚期华北及四川一带,均有白莲教动乱,贵州铜仁、湖南永绥,又有苗乱,东南沿海,则有艇盗为患,国家内政日坏。到嘉庆、道光时,清室对国内动乱差不多已不能压制。故知清虽至乾隆而极盛,但到其晚年,国政已坏,实亦伏下衰运。
综合而言,乾隆以他的英拔才干,承接康熙、雍正遗留的良好基业,令满清国力达至顶峰。可惜高宗乾隆好大喜功,经常发动对外战争,加上性格奢侈,既损耗国力,也导致国库空虚。因而自乾隆晚年开始,政治腐败,财政枯竭,社会动荡,军力废弛,中衰形态已表露无遗。清代中衰始于乾隆,此观点正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