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我们来谈谈阿育王的传说。
(一)、阿育王(Aśoka)传说的内容39
首先是有关摩迦国阿育王的传说。传说中﹐摩迦国的国王阿育王有三个儿子﹐因为争夺阿育王的一匹神马﹐所以阿育王就令他的神马往东奔去﹐令他的三个儿子追逐它﹐于是他的三子至德便到了「滇之东山」;长子福邦到了「滇池之西山」;二子弘德则到「滇之北野」。后来﹐阿育王看他的三个儿子一去不返﹐便派遗「舅氏神明」统兵前往救援﹐但阻于哀牢国而滞留于永昌一带。于是阿育王的三个王子及舅氏神明的遗众便「与(庄)蹻兵同诸夷杂处」﹐直到汉朝时王褒到滇求金马碧鸡之神﹐而这个神便是阿育王的仲季二子。40又到了蒙氏威成王(?-893
)时又追封阿育王的三个儿子以及舅氏予以帝号﹐并且以庙祀之﹐封之为神﹐主当时的名山。当时的长子福邦便被封为碧鸡山主庙﹐謚为「伏羲山河清邦景帝」;弘德则为「灵伏雠夷滇河圣帝」;三子则为封于金马山为「金马名山至德景帝」;其舅则主庙在碧鸡山主庙之左为「大圣外祖神明天子」。41
在另一个版本《白古通记》﹐将阿育王的地位提高到是一个六诏始祖的地位。传说阿育王与天女生了三个儿子﹐其中第二子是弘德﹐封于苍洱之间﹐奉佛﹐不茹荤腥﹐日食白饭﹐称为白饭王﹐是白国的始祖;第三子为骠苴低﹐妻沙壹。更有趣的是﹐骠苴低为渔夫﹐竟死于池水中﹐沙壹往水边哭悼﹐见一个浮木漂流而来﹐于是便坐在浮木之上﹐沙壹便「感而孕﹐生十子」。而此浮木便是龙﹐后来这十子名为「九龙兄弟」便娶山下的十女﹐繁衍后代﹐便是六诏之始祖。42
《白古通记》的阿育王世系想要包括不只是南诏大理国人群的始祖﹐它很弹性地可以扩大其想要的范围﹐包括了当时的「诸国之祖」﹐也就是在八至十三世纪之间以南诏大理为核心的可以被认知到的外者:
三皇之后﹐西天摩竭国阿育王第三子白票苴低﹐娶欠蒙(?)为妻﹐生低蒙苴﹐苴生九子﹐名九龙氏﹐长子阿辅罗﹐即十六国之祖﹐次子蒙苴兼﹐即土蕃之祖。三子蒙苴诺﹐即汉人之祖。四子蒙苴酬﹐即东蛮之祖。五子蒙苴笃﹐生十二子﹐五贤七圣﹐蒙氏之祖。六子蒙苴托﹐居狮子国。七子蒙苴林﹐交趾之祖。八子蒙苴颂﹐白崖张乐进求之祖﹐九子蒙苴闪﹐白夷之祖。
在这个世系画分的更细﹐五子蒙苴笃生十二子﹐「五贤七圣」﹐是蒙氏之祖。八子是蒙苴颂﹐是白崖张乐进求之祖﹐也就是后来的洱海地区的人群﹐也可以说是白国之祖。于是﹐我们清楚地看到除了这二个支系以外﹐这个文本还想要拉拢其它的人群成为其知识分类中的「他类」。这些「他类」包括了「十六国之祖」、「土蕃之祖」、「汉人之祖」、「东蛮之祖」、「狮子国」、「交趾之祖」以及「白夷之祖」﹐这些国家显然是与洱海地区有关系的对象﹐而且其统治者都与信仰佛教有关。43
基本上《纪古滇记》与《白古通记》二者对阿育王的描述有相当大的差距﹐前者在于强调阿育王与金马碧鸡神的结合;后者则在强调阿育王三子骠苴低与沙壹的结合。44它们二者共同的特徵是(1)、是阿育王的儿子与云南土着的力量(金马碧鸡、沙壹)作了一个结合﹐金马碧鸡是土着的神﹐沙壹是中国西南重要的神话人物。(2)阿育王克服了这二者﹐成为一个有决定性的超越性来源。(3)、阿育王的儿子们成为云南人群、甚至是认知中世界人群的来源。阿育王在佛教经典中的形象中代表着「转轮圣王」(cakravartin)45﹐但在这二个版本中阿育王娶天女而生下三个儿子的情节﹐与其佛教形象有相当程度的出入﹐所以﹐我们可以理解传说中将阿育王视为人群的始祖﹐其意义是促使人群有一个佛教的圣王作为一个起源。同时﹐传说省去了转轮圣王的直接形象﹐反而是在不同的人群之间建立一个超越的力量﹐是王权的扩张与建立稳定上下秩序的需求。
阿育王系谱图
(二)传说结构中的白国之祖与蒙国之祖
在这个传说世系结构中﹐我们发现﹐大理国一方面与蒙国同样分享一个「阿育王」的祖源﹐但是白国(大理国)的世系却又区别出自己是出自于阿育王二子弘德﹐白饭王的裔孙。46蒙氏之祖﹐是三子至德与沙壹世系下的后裔。这说明了一个极具象徵性的意义﹐即大理国直接是承继了「封于苍洱之间﹐奉佛﹐不茹荤腥﹐日食白饭」的白饭王(白梵王)。其实,白饭王(Śuklôdana-rāja)在佛教经典中的身份是释迦牟尼的叔父﹐经文对其描写只限于交待释迦的家族人物时顺便提及﹐所以﹐我们推测传说中的白饭王﹐只是一个借用的佛教经典中的国王名称﹐只是因为「白」饭王的称号﹐令大理国的认定他为「白国之祖」﹐他实是一个虚构的始祖。但其目的是张显的﹐因为强调白饭王﹐可以强调「白国」大理王朝与释迦牟尼家族之间的亲近性。所以﹐我们发现大理国面临一个相当大的转变﹐为了突显王朝本身神圣的特殊性﹐将自己王朝的出处与原来的蒙氏、诸国,或是张氏的「白崖张乐进求之祖」推得相当遥远。47在「南诏图卷」中﹐蒙氏共主的位置是来自于白崖的张乐进求﹐大理国依历史现实是继承这个政治传统﹐但是大理国在实质上想要强调的却在于始祖不同﹐它所继承的并不是一个政治世系的南诏﹐而是白饭王在佛教经文中所得到的模煳的形象﹐在意义上转化这种纯粹政治性的继承为宗教性的关系。
这个传说世系正好与传统文献所想要舖陈的历史关系逆转﹐张乐进求—蒙氏—大理国的承继关系﹐在传说世系中与大理国的始祖﹐位于苍洱之间的白饭王﹐却在最接近阿育王的位置。那么﹐依照这个逻辑看来﹐大理国名家的传说来源﹐会是在那里?是蒙氏五圣七贤的后代?还是白崖张乐进求?我们在下面将谈到名家始祖﹐并进一步推测﹐这些与观音、梵僧的传说是依附在二子弘德系下。但却没有在这个系谱中出现﹐但我们在稍后再说明。
(三)、阿育王的重要性
阿育王在这里有一个重要的意义﹐但却相当迂迴。在佛教的历史来说阿育王是一个转轮圣王﹐是护持佛教的国王。但在《纪古滇说原集》与《白古通记》中﹐阿育王并没有强烈的被企图要连结某一位国王与佛教神圣之间的关系。我们在《纪古滇说原集》中发现﹐阿育王甚至与佛教的关系没有直接被揭露﹐只是说天竺国有一个净梵王(净饭王)妃摩耶氏﹐生了太子悉多﹐不欲为君长﹐入山「秃髮」﹐阿育王便是这位摩耶氏的后裔。48并没有直接说他与佛教的关系﹐只暗示阿育王与释迦牟尼佛悉达多(悉多)分享同一个祖源;《白古通记》对阿育王的叙述版本有四个﹐
49其重点只在于强调阿育王/沙壹的关系﹐而且他们的后代便是六诏的人群的始祖。甚至阿育王也不必然是很重要的﹐因为阿育王的三子(骠苴低)低牟苴为渔夫﹐死于水中﹐六诏之始祖﹐其实是沙壹与黄龙。
阿育王的重要却在别处﹐一、是阿育王的后代—六诏的人群的始祖﹐
是可以被理解的人群﹐他们并不是「杂夷」之属﹐与来自楚庄蹻是另一种「类别」的人群。二、的确如此﹐不管是在滇之东山、西山、滇之北野或是阻于哀牢王留在永昌的神明舅氏﹐指的就是当时的拓东(即今之昆明)与大理以及永昌一带的人群。
这些地理位置一个是南诏大理国时期的东都﹐一个是南诏大理国的首府﹐永昌则是南诏大理国时期西部的重要城市﹐南诏王迁徏大量的洱海部落移民到此。三、在昆明的长子与三子分别成为金马碧鸡山的主神﹐汉籍材料所提到的金马碧鸡神﹐以及汉宣帝遣使所求者﹐便是「阿育王」的仲季子。
阿育王是洱海地区人群对其自我认定的一个重要象徵﹐是人群过去的「历史」来源﹐为表示有其神圣性﹐所以阿育王是不可以被忽略的一个象徵﹐其重要性甚至强过汉籍所提出的沙壹﹐因为早在汉宣帝遣使之前﹐阿育王的后代便已经成为金马碧鸡之山神。当然﹐我们在《白古通记》中也看到阿育王的三子娶了汉籍史料中所提到的沙壹。
阿育王同时满足了洱海地区原有的人群以及来自南方的统治者蒙舍诏。他们的人群来源是同一个﹐而且都是阿育王。沙壹之所以重要﹐很重要是因为蒙舍诏自己宣称是沙壹的后代。所以阿育王的世系必须连结到沙壹﹐将蒙舍诏的人群纳入其间﹐使蒙舍诏的人群也有其「共同的」人群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