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导读–读懂司马迁和他的史记

精打细算、勤劳节俭,是发财致富的正路,但想要致富的人还必须出奇制胜。种田务农是笨重的行业,而秦杨却靠它成为一州的首富。盗墓本来是犯法的勾当,而田叔却靠它起家。赌博本来是恶劣的行径,而桓发却靠它致富。行走叫卖是男子汉的卑贱行业,而雍乐成却靠它发财。贩卖油脂是耻辱的行当,而雍伯靠它挣到了千金。卖水浆本是小本生意,而张氏靠它赚了一千万钱。磨刀本是小手艺,而郅氏靠它富到列鼎而食。卖羊肚儿本是微不足道的事,而浊氏靠它富至车马成行。给马治病是浅薄的小术,而张里靠它富到击钟佐食。这些人都是由于心志专一而致富的。

由此看来,致富并不靠固定的行业,而财货也没有一定的主人,有本领的人能够集聚财货,没有本领的人则会破败家财。有千金的人家可以比得上一个都会的封君,有巨万家财的富翁便能同国君一样的享乐。这是否所谓的“素封”者?难道不是吗?

十二 太史公自序第七十

昔在颛顼,命南王重以司天(1),北正黎以司地(2)。唐虞之际,绍重黎之后(3),使复典之,至于夏商,故重黎氏世序天地。其在周,程伯林甫其后也。当周宣王时,失其守而为司马氏。司马氏世典周史(4)。惠襄之间,司马氏去周适晋(5)。晋中军随会奔秦,而司马氏入少梁。

自司马氏去周适晋,分散,或在卫,或在赵,或在秦。其在卫者,相中山。在赵者,以传剑论显(6),蒯聩其后也。在秦者名错,与张仪争论(7),于是惠王使错将伐蜀,遂拔,因而守之。错孙靳,事武安君白起。而少梁更名曰夏阳。靳与武安君阬赵长平军(8),还而与之俱赐死杜邮,葬于华池。靳孙昌,昌为秦主铁官,当始皇之时。蒯聩玄孙卬为武信君将而徇朝歌。诸侯之相王(9),王卬于殷(10)。汉之伐楚,卬归汉,以其地为河内郡。昌生无泽,无泽为汉市长。无泽生喜,喜为五大夫,卒,皆葬高门。喜生谈,谈为太史公。

太史公学天官于唐都(11),受《易》于杨何,习道论于黄子(12)。太史公仕于建元元封之间(13),愍学者之不达其意而师悖(14),乃论六家之要指曰(15):《易·大传》:“天下一致而百虑,同归而殊涂(16)。”夫阴阳、儒、墨、名、法、道德,此务为治者也(17),直所从言之异路(18),有省不省耳(19),尝窃观阴阳之术,大祥而众忌讳(20),使人拘而多所畏;然其序四时之大顺(21),不可失也。儒者博而寡要,劳而少功,是以其事难尽从;然其序君臣父子之礼,列夫妇长幼之别,不可易也。墨者俭而难遵,是以其事不可遍循;然其强本节用,不可废也。法家严而少恩;然其正君臣上下之分,不可改矣。名家使人俭而善失真(22);然其正名实,不可不察也。道家使人精神专一,动合无形,赡足万物(23)。其为术也,因阴阳之大顺(24),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25),与时迁移,应物变化,立俗施事,无所不宜,指约而易操,事少而功多。儒者则不然。以为人主天下之仪表也,主倡而臣和,主先而臣随。如此则主劳而臣逸。至于大道之要,去健羡(26),绌聪明(27),释此而任术。夫神大用则竭,形大劳则敝。形神骚动,欲与天地长久,非所闻也。

夫阴阳四时、八位、十二度、二十四节各有教令(28),顺之者昌,逆之者不死则亡,未必然也,故曰“使人拘而多畏。”夫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此天道之大经也(29),弗顺则无以为天下纲纪,故曰“四时之大顺,不可失也。”

夫儒者以《六艺》为法(30)。《六艺》经传以千万数(31),累世不能通其学,当年不能究其礼(32),故曰“博而寡要,劳而少功。”若夫列君臣父子之礼,序夫妇长幼之别,虽百家弗能易也。

墨者亦尚尧舜道,言其德行曰:“堂高三尺,土阶三等(33),茅茨不翦(34),采椽不刮。食土簋(35),啜土刑(36),粝粱之食,藜藿之羹(37)。夏日葛衣,冬日鹿裘。”其送死,桐棺三寸,举音不尽其哀。教丧礼,必以此为万民之率(38)。使天下法若此(39),则尊卑无别也。夫世异时移,事业不必同,故曰“俭而难遵。”要曰强本节用,则人给家足之道也(40)。此墨子之所长,虽百家弗能废也。

法家不别亲疏,不殊贵贱(41),一断于法,则亲亲尊尊之恩绝矣。(42)可以行一时之计,而不可长用也,故曰“严而少恩”。若尊主卑臣,明分职不得相逾越(43),虽百家弗能改也。

名家苛察缴绕(44),使人不得反其意,专决于名而失人情,故曰“使人俭而善失真”。若夫控名责实(45),参伍不失(46),此不可不察也。

道家无为,又曰无不为(47),其实易行,其辞难知。其术以虚无为本,以因循为用(48)。无成势(49),无常形,故能究万物之情。不为物先,不为物后(50),故能为万物主(51)。有法无法,因时为业(52);有度无度,因物与合(53)。故曰“圣人不朽,时变是守。虚者道之常也,因者君之纲”也(54)。群臣并至,使各自明也。其实中其声者谓之端(55),实不中其声者谓之窾(56)。窾言不听,奸乃不生,贤不肖自分,白黑乃形。在所欲用耳,何事不成。乃合大道,混混冥冥。光燿天下(57),复反无名(58)。凡人所生者神也,所托者形也。神大用则竭,形大劳则敝,形神离则死。死者不可复生,离者不可复反,故圣人重之。由是观之,神者生之本也,形者生之具也。不先定其神〔形〕,而曰“我有以治天下”何由哉?

太史公既掌天官,不治民。有子曰迁。

迁生龙门,耕牧河山之阳。年十岁则诵古文(58)。二十而南游江、淮,上会稽,探禹穴,窥九疑,浮于沅、湘(59);北涉汶、泗,讲业齐、鲁之都(60),观孔子之遗风,乡射邹、峄(61);厄困鄱、薛、彭城,过梁、楚以归。于是迁仕为郎中,奉使西征巴、蜀以南,南略邛、笮、昆明(62),还报命(63)。

是岁天子始建汉家之封(64),而太史公留滞周南,不得与从事(65),故发愤且卒(66)。而子迁适使反,见父于河洛之间。太史公执迁手而泣曰:“余先周室之太史也。自上世尝显功名于虞夏,典天官事。后世中衰,绝于予乎?汝复为太史,则续吾祖矣。今天子接千岁之统,封泰山,而余不得从行,是命也夫,命也夫!余死,汝必为太史;为太史,无忘吾所欲论着矣(67)。且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此孝之大者。夫天下称诵周公,言其能论歌文武之德,宣周邵之风,达太王王季之思虑,爰及公刘,以尊后稷也。幽厉之后,王道缺,礼乐衰,孔子脩旧起废,论《诗》、《书》,作《春秋》,则学者至今则之(68)。自获麟以来四百有余岁(69),而诸侯相兼,史记放绝(70)。今汉兴,海内一统,明主贤君忠臣死义之士(71),余为太史而弗论载,废天下之史文,余甚惧焉,汝其念哉!”迁俯首流涕曰:“小子不敏,请悉论先人所次旧闻(72),弗敢阙(73)。

卒三岁而迁为太史公,史记石室金匮之书(74)。五年而当太初元年(75),十一月甲子朔旦冬至,天历始改(76),建于明堂(77),诸神受纪(78)。

太史公曰:“先人有言(79):‘自周公卒五百岁而有孔子。孔子卒后至于今五百岁,而能绍明世,正《易经》,继《春秋》,本《诗》、《书》、《礼》、《乐》、之际(80)?’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小子何敢让焉(81)。”

上大夫壶遂曰:“昔孔子何为而作《春秋》哉?”太史公曰:“余闻董生曰(82):‘周道衰废,孔子为鲁司寇,诸侯害之,大夫壅之(83)。孔子知言之不用,道之不行也,是非二百四十二年之中(84),以为天下仪表,贬天子,退诸侯,讨大夫,以达王事而已矣。’子曰:‘我欲载之空言,不如见之于行事之深切着明也(85)’。夫《春秋》,上明三王之道(86),下辨人事之纪(87),别嫌疑,明是非,定犹豫,善善恶恶,贤贤贱不肖,存亡国,继绝世,补敝起废,王道之大者也。《易》着天地阴阳四时五行,故长于变;《礼》经纪人伦(88),故长于行;《书》记先王之事,故长于政;《诗》记山川谿谷禽兽草木牝牡雌雄,故长于风⑧;《乐》乐所以立,故长于和;《春秋》辩是非,故长于治人。是故《礼》以节人,《乐》以发和,《书》以道事,《诗》以达意,《易》以道化,《春秋》以道义。拨乱世反之正,莫近于《春秋》。《春秋》文成数万,其指数千。万物之散聚皆在《春秋》。《春秋》之中,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89),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胜数。察其所以,皆失其本已。故《易》曰‘失之豪厘(90),差以千里’。故曰‘臣弑君,子弑父,非一旦一夕之故也,其渐久矣。’故有国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前有谗而弗见,后有贼而不知(91)。为人臣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守经事而不知其宜,遭变事而不知其权(92)。为人君父而不通于《春秋》之义者,必蒙首恶之名。为人臣子而不通于《春秋》之义者,必陷篡弑之诛,死罪之名。其实皆以为善,为之不知其义,被之空言而不敢辞(93)。夫不通礼义之旨,至于君不君(94),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夫君不君则犯(95),臣不臣则诛,父不父则无道,子不子则不孝。此四行者,天下之大过也。以天下之大过予之,则受而弗敢辞。故《春秋》者,礼义之大宗也。夫礼禁未然之前,法施已然之后;法之所为用者易见,而礼之所为禁者难知。”

壶遂曰:“孔子之时,上无明君,下不得任用,故作《春秋》,垂空文以断礼义(97),当一王之法。今夫子上遇明天子,下得守职,万事既具,咸各序其宜(98),夫子所论,欲以何明?”

太史公曰:“唯唯,否否,不然(99)。余闻之先人曰:‘伏羲至纯厚(100),作《易》八卦。尧舜之盛,《尚书》载之,礼乐作焉。汤武之隆,诗人歌之。《春秋》采善贬恶,推三代之德,褒周室,非独刺讥而已也。’汉兴以来,至明天子,获符瑞(101),封禅,改正朔(102),易服色,受命于穆清(103),泽流罔极(104),海外殊俗,重译款塞(105),请来献见者,不可胜道。臣下百官力诵圣德,犹不能宣尽其意。且士贤能而不用,有国者之耻,主上明圣而德不布闻,有司之过也。且余尝掌其官,废明圣盛德不载,灭功臣世家贤大夫之业不述,堕先人所言(106),罪莫大焉。余所谓述故事,整齐其世传,非所谓作也,而君比之于《春秋》,谬矣。”

于是论次其文(107)。七年而太史公遭李陵之祸(108),幽于缧绁(109)。乃喟然而叹曰:“是余之罪也夫!是余之罪也夫!身毁不用矣。”退而深惟曰(110):“夫《诗》、《书》隐约者,欲遂其志之思也(111)。昔西伯拘羑里(112),演《周易》;孔子厄陈蔡(113),作《春秋》;屈原放逐(114),着《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115);孙子膑脚(116),而论兵法;不韦迁蜀,世传《吕览》(117);韩非囚秦,《说难》、《孤愤》(118);《诗》三百篇,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也,故述往事,思来者。”于是卒述陶唐以来,至于麟止(119),自黄帝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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