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导读–读懂司马迁和他的史记

楚军失去龙且后,项王害怕了,派盱眙人武涉前往规劝齐王韩信说:“天下人对秦朝的统治痛恨已久了,大家才合力攻打它。秦朝破灭后,按照功劳裂土分封,各自为王,以便休兵罢战。如今汉王又兴师东进,侵犯他人的境界,掠夺他人的封地,已经攻破三秦,率领军队开出函谷关,收集各路诸侯的军队向东进击楚国,他的意图是不吞并整个天下,不肯罢休,他贪心不足到这步田地,太过份了。况且汉王不可信任,自身落到项王的掌握之中多次了,是项王的怜悯使他活下来,然而一经脱身,就背弃盟约,再次进攻项王。他是这样地不可亲近,不可信任。如今您即使自认为和汉王交情深厚,替他竭尽全力作战,最终还得被他所擒。您所以能够延续到今天,是因为项王还存在啊。当前刘、项争夺天下的胜败,举足轻重的是您。您向右边站,那么汉王胜,您向左边站,那么项王胜。假若项王今天被消灭,下一个就该消灭您了。您和项王有旧交情,为什么不反汉与楚联和,三分天下自立为王呢?如今,放过这个时机,必然要站到汉王一边攻打项王,一个聪明睿智的人,难道应该这样做吗?”韩信辞谢说:“我侍奉项王,官不过郎中,职位不过是个持戟的卫士,言不听,计不用,所以我背楚归汉。汉王授予我上将军的印信,给我几万人马,脱下他身上的衣服给我穿,把好食物让给我吃,言听计用,所以我才能够到今天这个样子。人家对我亲近、信赖,我背叛他不吉祥,即使到死也不变心。希望您替我辞谢项王的盛情!”

武涉走后,齐国人蒯通知道天下胜负的关键在于韩信,想出奇计打动他,就用看相的身份规劝韩信,说:“我曾经学过看相技艺。”韩信说:“先生给人看相用什么方法?”蒯通回答说:“人的高贵卑贱在于骨骼,忧愁、喜悦在于面色,成功失败在于决断。用这三项验证人相万无一失。”韩信说:“好,先生看看我的相怎么样?”蒯通回答说:“希望随从人员暂时回避一下。”韩信说:“周围的人离开吧。”蒯通说:“看您的面相,只不过封侯,而且还有危险不安全。看您的背相,显贵而不可言。”韩信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呢?”蒯通说:“当初,天下举兵起事的时候,英雄豪杰纷纷建立名号,一声唿喊,天下有志之士像云雾那样聚集,像鱼鳞那样杂沓,如同火焰迸飞,狂风骤起。正当这时,关心的只是灭亡秦朝罢了。而今,楚汉分争,使天下无辜的百姓肝胆涂地,父子的尸骨暴露在荒郊野外,数不胜数。楚国人从彭城起事,转战四方,追逐败兵,直到荥阳,乘着胜利,像卷席子一样向前挺进,声势震动天下。然后军队被困在京、索之间,被阻于成皋以西的山岳地带不能再前进,已经三年了。汉王统领几十万人马在巩县、洛阳一带抗拒楚军,凭借着山河的险要,虽然一日数战,却无尺寸之功,以至遭受挫折失败,几乎不能自救。在荥阳战败,在成皋受伤,于是逃到宛、叶两县之间,这就是所说的智尽勇乏了。将士的锐气长期困顿于险要关塞而被挫伤,仓库的粮食也消耗殆尽,百姓疲劳困苦,怨声载道,人心动荡,无依无靠。以我估计,这样的局面不是天下的圣贤就不能平息这场天下的祸乱。当今刘、项二王的命运都悬挂在您的手里。您协助汉王,汉王就胜利;协助楚王,楚王就胜利。我愿意披肝沥胆,敬献愚计,只恐怕您不采纳啊。果真能听从我的计策,不如让楚、汉双方都不受损害,同时存在下去,你和他们三分天下,鼎足而立,形成那种局面,就没有谁敢轻举妄动。凭借您的贤能圣德,拥有众多的人马装备,占据强大的齐国,迫使燕、赵屈从,出兵到刘、项两军的空虚地带,牵制他们的后方,顺应百姓的心愿,向西去制止刘、项分争,为军民百姓请求保全生命,那么,天下就会迅速地群起而响应,有谁敢不听从!而后,割取大国的疆土,削弱强国的威势,用以分封诸侯。诸侯恢复之后,天下就会感恩戴德,归服听命于齐。稳守齐国故有的疆土,据有胶河、泗水流域,用恩德感召诸侯,恭谨谦让,那么天下的君王就会相继前来朝拜齐国。听说:‘苍天赐予的好处不接 受反而会受到惩罚;时机到了不采取行动,反而要遭祸殃’。希望您仔细地考虑这件事。”

韩信说:“汉王给我的待遇很优厚,他的车子给我坐,他的衣裳给我穿,他的食物给我吃。我听说,坐人家车子的人,要分担人家的祸患,穿人家衣裳的人,心里要想着人家的忧患,吃人家食物的人,要为人家的事业效死,我怎么能够图谋私利而背信弃义呢!”蒯通说:“你自认为和汉王友好,想建立流传万世的功业,我私下认为这种想法错了。当初常山王、成安君还是平民百姓时,结成割掉脑袋也不反悔的交情,后来因为张黡、陈泽的事发生争执,使得二人彼此仇恨。常山王背叛项王,捧着项婴的人头逃跑,归降汉王。汉王借给他军队向东进击,在泜水以南杀死了成安君,身首异处,被天下人耻笑。这两个人的交情,可以说是天下最要好的。然而到头来,都想把对方置于死地,这是为什么呢?祸患产生于贪得无厌而人心又难以猜测。如今您打算用忠诚、信义与汉王结交,一定比不上张耳、陈余结交更巩固,而你们之间的关连的事情又比张黡、陈泽的事件重要的多,所以我认为您断定汉王不会危害自己,也错了。大夫文种、范蠡使濒临灭亡的越国保存下来,辅佐勾践称霸诸侯,功成名就之后,文种被迫自杀,范蠡被迫逃亡。野兽已经打完了,猎犬被烹杀。以交情友谊而论,您和汉王就比不上张耳与成安君了,以忠诚信义而论也就赶不上大夫文种、范蠡与越王勾践了。从这两个事例看,足够您断定是非了。希望您深思熟虑地考虑。况且我听说,勇敢、谋略使君主感到威胁的人,有危险;而功勋卓着冠盖天下的人得不到赏赐。请让我说一说大王的功绩和谋略吧:您横渡西河,俘虏赵王,生擒夏说,带领军队夺取井陉,杀死成安君,攻占了赵国,以声威镇服燕国,平定安抚齐国,向南摧毁楚国军队二十万,向东杀死楚将龙且,西面向汉王捷报,这可以说是功劳天下无二。而计谋出众,世上少有。如今您据有威胁君主的威势,持有不能封赏的功绩,归附楚国,楚国人不信任;归附汉国,汉国人震惊恐惧:您带着这样大的功绩和声威,那里是您可去的地方呢?身处臣子地位而有着使国君感到威胁的震动,名望高于天下所有的人,我私下为您感到危险。”韩信说:“先生暂且说到这儿吧!让我考虑考虑。”

此后过了数日,蒯通又对韩信说:“能够听取别人的善意,就能预见事情发展变化的征兆,能反复思考,就能把握成功的关键。听取意见不能作出正确的判断,决策失误而能够长治久安的人,实在少有。听取意见很少判断失误的人,就不能用花言巧语去惑乱他;计谋筹划周到不本末倒置的人,就不能用花言巧语去扰乱他。甘愿做噼柴喂马差事的人,就会失掉争取万乘之国权柄的机会;安心微薄俸禄的人,就得不到公卿宰相的高位。所以办事坚决是聪明人果断的表现,犹豫不决是办事情的祸害。专在细小的事情上用心思,就会丢掉天下的大事,有判断是非的智慧,决定后又不敢冒然行动,这是所有事情的祸根。所以俗话说:“勐虎犹豫不能决断,不如黄蜂、蝎子用毒刺去螫;骏马徘徊不前,不如劣马安然慢步;勇士孟贲狐疑不定,不如凡夫俗子,决心实干,以求达到目的;即使有虞舜、夏禹的智慧,闭上嘴巴不讲话,不如聋哑人借助打手势起作用’。这些俗语都说明付诸行动是最可宝贵的。所有的事业都难以成功而容易失败,时机难以抓住而容易失掉。时机啊时机,丢掉了就不会再来。希望您仔细地考虑斟酌。”韩信犹豫不决,不忍心背叛汉王,又自认为功勋卓着,汉王终究不会夺去自己的齐国,于是谢绝了蒯通。蒯通的规劝没有被采纳,就假装疯癫做了巫师。

汉王被围困在固陵时,采用了张良的计策,征召齐王韩信,于是韩信率领军队在垓下与汉王会师。项羽被打败后,高祖用突然袭击的办法夺取了齐王的军权。汉五年正月,改封齐王韩信为楚王,建都下邳。

韩信到了下邳,召见曾经分给他饭吃的那位漂母,赐给她黄金千斤。轮到下乡南昌亭亭长,赐给百钱,说:“您是小人,做好事有始无终。”召见曾经侮辱过自己、让自己从他胯下爬过去的年轻人,任用他做了中尉,并告诉将相们说:“这是位壮士。当侮辱我的时候,我难道不能杀死他吗?杀掉他没有意义,所以我忍受了一时的侮辱而成就了今天的功业。”

项王部下逃亡的将领锺离昧,家住伊庐,一向与韩信友好。项王死后,他逃出来归附韩信。汉王怨恨锺离昧,听说他在楚国,诏令楚国逮捕锺离昧。韩信初到楚国,巡行所属县邑,进进出出都带着武装卫队。汉六年,有人上书告发韩信谋反。高帝采纳陈平的计谋,假托天子外出巡视会见诸侯,南方有个云梦泽,派使臣通告各诸侯到陈县聚会,说:“我要巡视云梦泽。”其实是要袭击韩信,韩信却不知道。高祖将要到楚国时,韩信曾想发兵反叛,又认为自己没有罪,想朝见高祖,又怕被擒。有人对韩信说:“杀了锺离昧去朝见皇上,皇上一定高兴,就没有祸患了。”韩信去见锺离昧商量。锺离昧说:“汉王所以不攻打楚国,是因为我在您这里,你想逮捕我取悦汉王,我今天死,你也会紧跟着死的。”于是骂韩信说:“你不是个忠厚的人!”终于刎颈身死。韩信拿着他的人头,到陈县朝拜高帝。皇上命令武士捆绑了韩信,押在随行的车上。韩信说:“果真像人们说的‘狡兔死了,出色的猎狗就遭到烹杀;高翔的飞禽光了,优良的弓箭收藏起来;敌国破灭,谋臣死亡’。现在天下已经平安,我本来应当遭烹杀!”皇上说:“有人告发你谋反。”就给韩信带上了刑具。到了洛阳,赦免了韩信的罪过,改封为淮阴侯。

韩信知道汉王畏忌自己的才能,常常托病不参加朝见和侍行。从此,韩信日夜怨恨,在家闷闷不乐,和绛侯、灌婴处于同等地位感到羞耻。韩信曾经拜访樊哙将军,樊哙跪拜送迎,自称臣子。说:“大王怎么竟肯光临。”韩信出门笑着说:“我这辈子竟然和樊哙这般人为伍了。”皇上经常从容地和韩信议论将军们的高下,认为各有长短。皇上问韩信:“像我的才能能统率多少兵马?”韩信说:“陛下不过能统率十万。”皇上说:“你怎么样?”回答说:“我是越多越好。”皇上笑着说:“您越多越好,为什么还被我俘虏了?”韩信说:“陛下不能带兵,却善于驾驭将领,这就是我被陛下俘虏的原因。况且陛下是上天赐予的,不是人力能做到的。”

陈豨被任命为鉅鹿郡守,向淮阴侯辞行。淮阴侯拉着他的手避开左右侍从在庭院里漫步,仰望苍天叹息说:“您可以听听我的知心话吗?有些心里话想跟您谈谈。”陈豨说:“一切听任将军吩咐!”淮阴侯说:“您管辖的地区,是天下精兵聚集的地方;而您,是陛下信任宠幸的臣子。如果有人告发说您反叛,陛下一定不会相信;再次告发,陛下就怀疑了;三次告发,陛下必然大怒而亲自率兵前来围剿。我为您在京城做内应,天下就可以取得了。”陈豨一向知道韩信的雄才大略。深信不疑,说:“我一定听从您的指教!”汉十年,陈豨果然反叛。皇上亲自率领兵马前往,韩信托病没有随从。暗中派人到陈豨处说:“只管起兵,我在这里协助您。”韩信就和家臣商量,夜里假传诏书赦免各官府服役的罪犯和奴隶,打算发动他们去袭击吕后和太子。部署完毕,等待着陈豨的消息。他的一位家臣得罪了韩信,韩信把他囚禁起来,打算杀掉他。他的弟弟上书告变,向吕后告发了韩信准备反叛的情况。吕后打算把韩信召来,又怕他不肯就范,就和萧相国谋划,令人假说从皇上那儿来,说陈豨已被俘获处死,列侯群臣都来祝贺。萧相国欺骗韩信说:“即使有病,也要强打精神进宫祝贺吧。”韩信进宫,吕后命令武士把韩信捆起来,在长乐宫的钟室杀掉了。韩信临斩时说:“我后悔没有采纳蒯通的计谋,以至被妇女小子所欺骗,难道不是天意吗?”于是诛杀了韩信三族。

高祖从平叛陈豨的军中回到京城,见韩信已死,又高兴又怜悯他,问:“韩信临死时说过什么话?”吕后说:“韩信说悔恨没有采纳蒯通的计谋。”高祖说:“那人是齐国的说客。”就诏令齐国捕捉蒯通。蒯通被带到,皇上说:“你唆使淮阴侯反叛吗?”回答说:“是。我的确教过他,那小子不采纳我的计策,所以有自取灭亡的下场。假如那小子采纳我的计策,陛下怎能够灭掉他呢?”皇上生气地说:“煮了他。”蒯通说:“哎呀,煮死我,冤枉啊!”皇上说:“你唆使韩信造反,有什么冤枉?”蒯通说:“秦朝法度败坏,政权瓦解的时候,山东六国大乱,各路诸侯纷纷起事,一时天下英雄豪杰象乌鸦一样聚集。秦朝失去了他的帝位,天下英杰都来抢夺它,于是才智高超,行动敏捷的人率先得到它。跖的狗对着尧狂叫,尧并不是不仁德,只因为他不是狗的主人。正当这时,我只知道有个韩信,并不知道有陛下。况且天下磨快武器、手执利刃想干陛下所干的事业的人太多了,只是力不从心罢了。您怎么能够把他们都煮死呢?”高祖说:“放掉他。”就赦免了蒯通的罪过。

太史公说:我到淮阴,淮阴人对我说,韩信即使是平民百姓时,他的心志就与众不同。他母亲死了,家中贫困无法埋葬,可他还是到处寻找又高又宽敞的坟地,让坟墓旁可以安置万户人家。我看了他母亲的坟墓,的确如此。假使韩信能够谦恭退让,不夸耀自己的功劳,不自恃自己的才能,那就差不多了。他在汉朝的功勋可以和周朝的周公、召公、太公这些人相比,后世子孙就可以享祭不绝。可是,他没能致力于这样做,而天下已经安定,反而图谋叛乱,诛灭宗族,不也是应该的么。

十 李将军列传第四十九

李将军广者,陇西成纪人也。其先曰李信,秦时为将,逐得燕太子丹者也(1)。故槐里,徙成纪。广家世世受射(2)。孝文帝十四年,匈奴大入萧关,而广以良家子从军击胡(3),用善骑射(4),杀首虏多(5),为汉中郎。广从弟李蔡亦为郎,皆为武骑常侍(6),秩八百石(7)。尝从行,有所冲陷折关及格勐兽(8),而文帝曰:“惜乎,子不遇时!如令子当高帝时,万户侯岂足道哉(9)!”

及孝景初立,广为陇西都尉,徙为骑郎将(10)。吴楚军时(11),广为骁骑都尉,从太尉亚夫击吴楚军(12),取旗,显功名昌邑下。以梁王授广将军印,还,赏不行(13)。徙为上谷太守,匈奴日以合战。典属国公孙昆邪为上泣曰:“李广才气,天下无双,自负其能,数与虏敌战,恐亡之。”于是乃徙为上郡太守。后广转为边郡太守,徙上郡(14)。尝为陇西、北地、雁门、代郡、云中太守,皆以力战为名。

匈奴大入上郡,天子使中贵人从广勒习兵击匈奴(15)。中贵人将骑数十纵(16),见匈奴三人,与战。三人还射,伤中贵人,杀其骑且尽。中贵人走广。广曰:“是必射雕者也(17)。”广乃遂从百骑往驰三人。三人亡马步行(18),行数十里。广令其骑张左右翼,而广身自射彼三人者,杀其二人,生得一人,果匈奴射雕者也。已缚之上马,望匈奴有数千骑,见广,以为诱骑(19),皆惊,上山陈(20)。广之百骑皆大恐,欲驰还走。广曰:“吾去大军数十里,今如此以百骑走,匈奴追射我立尽。今我留,匈奴必以我为大军〔之〕诱(之),必不敢击我。”广令诸骑曰:“前!”前未到匈奴陈二里所(21),止,令曰:“皆下马解鞍!”其骑曰:“虏多且近,即有急,奈何?”广曰:“彼虏以我为走,今皆解鞍以示不走,用坚其意。”于是胡骑遂不敢击。有白马将出护其兵(22),李广上马与十余骑奔射杀胡白马将,而复还至其骑中,解鞍,令士皆纵马卧(23)。是时会暮,胡兵终怪之,不敢击。夜半时,胡兵亦以为汉有伏军于旁欲夜取之,胡皆引兵而去。平旦(24),李广乃归其大军。大军不知广所之,故弗从。

居久之,孝景崩,武帝立,左右以为广名将也,于是广以上郡太守为未央卫尉(25),而程不识亦为长乐卫尉(26),程不识故与李广俱以边太守将军屯(27)。及出击胡,而广行无部伍行陈(28),就善水草屯,舍止,人人自便,不击刀斗以自卫(29),莫府省约文书籍事(30),然亦远斥侯(31),未尝遇害。程不识正部曲行伍营陈,击刀斗(32),士吏治军簿至明(33),军不得休息,然亦未尝遇害。不识曰:“李广军极简易,然虏卒犯之(34),无以禁也;而其士卒亦佚乐(35),咸乐为之死。我军虽烦扰,然虏亦不得犯我。”是时汉边郡李广、程不识皆为名将,然匈奴畏李广之略,士卒亦多乐从李广而苦程不识。程不识孝景时以数直谏为太中大夫(36)。为人廉,谨于文法(37)。

后汉以马邑城诱单于,使大军伏马邑旁谷,而广为骁骑将军,领属护军将军(38)。是时,单于觉之,去,汉军皆无功(39)。其后四岁,广以卫尉为将军,出雁门击匈奴。匈奴兵多,破败广军,生得广。单于素闻广贤,令曰:“得李广必生致之(40)。”胡骑得广,广时伤病,置广两马间,络而盛卧广(41)。行十余里,广详死(42),睨其旁有一胡儿骑善马(43),广暂腾而上胡儿马(44),因推堕儿,取其弓,鞭马南驰数十里,复得其余军,因引而入塞。匈奴捕者骑数百追之,广行取胡儿弓,射杀追骑,以故得脱。于是至汉,汉下广吏(45)。吏当广所失亡多(46),为虏所生得,当斩,赎为庶人(47)。

顷之,家居数岁。广家与故颖阴侯孙屏野居蓝田南山中射猎(48)。尝夜从一骑出,从人田间饮。还至霸陵亭,霸陵尉醉,呵止广(49)。广骑曰:“故李将军。”尉曰:“今将军尚不得夜行,何乃故也!”止广宿亭下。居无何(50),匈奴入杀辽西太守,败韩将军(51),后韩将军徙右北平(52)。于是天子乃召拜广为右北平太守。广即请霸陵尉与俱,至军而斩之。

广居右北平,匈奴闻之,号曰“汉之飞将军”,避之数岁,不敢入右北平。

广出猎,见草中石,以为虎而射之,中石没镞(53),视之石也。因复更射之,终不能复入石矣。广所居郡闻有虎,尝自射之。及居右北平射虎,虎腾伤广,广亦竟射杀之。

广廉,得赏赐辄分其麾下(54),饮食与士共之。终广之身,为二千石四十余年(55),家无余财,终不言家产事。广为人长,猿臂(56),其善射亦天性也,虽其子孙他人学者,莫能及广。广讷口少言(57),与人居则画地为军陈,射阔狭以饮(58)。专以射为戏,竟死。广之将兵,乏绝之处(59),见水,士卒不尽饮,广不近水,士卒不尽食,广不尝食。宽缓不苛,士以此爱乐为用。其射,见敌急(60),非在数十步之内,度不中不发,发即应弦而倒。用此(61),其将兵数困辱,其射勐兽亦为所伤云。

《史记》导读–读懂司马迁和他的史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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