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辛格论中国

  对于外国代表,进入中国的口岸和到达首都的途径有着严格的限制。进入中国市场是有限,只有在广州(当时称作Canton)严密监管下的季节性贸易。每年冬天客商必须返航回家。他们不被获准进入中国进一步创业。行商条例故意在海湾举行。对这些蛮夷教授汉语或出售中国历史和文化书籍均是非法的。他们的交流只有通过特别授权的当地商人。

  自由贸易、驻地使馆,和主权平等的概念—这些欧洲人在世界每个其他角落几乎都享有的最低权利—在中国闻所未闻。只有俄罗斯已经获得了一个默契的例外。它的迅速东扩(沙皇的领域现在以覆盖清朝的新疆、蒙古和满洲领土)使其处于一个独特的位置威胁中国。在1715年,清朝允许莫斯科在北京建立了俄罗斯东正教领馆,它最终成为事实上的大使馆;是一个多世纪以来在中国此类外国领馆的唯一。

  西欧商人扩展接触,尽管十分有限,却被清朝视为相当放纵。在中国人看来,天子施仁,让他们分享中国贸易,特别是茶叶、丝绸、漆器和大黄,对这些东东西洋蛮夷大开其贪婪的胃口。欧洲离中央王国太远而不能沿着朝鲜或越南这条线汉化。

  最初,欧洲人接受了他们作为中国朝贡秩序中的有求者身份,在那里他们被称为“蛮夷”,他们的贸易被当作“贡品。”但是,随着西方列强财富和信念的增长,这种状况站不住脚了。

  马戛尔尼使团

  中国的世界秩序假设对英国人(在中国的一些记录中被称为“红毛鬼”)尤其是冒犯。作为首屈一指的西方商业和海军力量,英国对中央王国宇宙观指定它的作用感到郁闷,特别是因为英国注意到,中央王国的军队仍然主要使用弓箭而其海军几乎不存在。在广州的英国商人对受中国政府指定的商人“挤压”越来越不满,由,中国法规要求所有西方贸易进行提取。他们寻求获得东南沿海以外的其它中国市场。

  英国的第一个补救这种情况的重大尝试是1793年至1794年乔治.马戛尔尼勋爵访问中国。这是一个最显着的,最好愿望的,不带“军国主义”色彩的欧洲努力,企图改变当时的中西方关系格式,并实现自由贸易和平等基础上的外交代表。它彻底失败了。

  马戛尔尼的使命在一些细节上有研究指导意义。特使的日记说明了中国如何看待其在经营实践中的作用—和中西方外交看法之间存在的鸿沟。马戛尔尼是一位杰出的公务员有着多年的国际经验和敏锐的“东方”外交感察力。他也是一个有显着文化成就的人。他曾在圣彼得堡非凡的凯瑟琳大帝朝中担任三年特使,在那里他谈判了友好贸易条约。回来后,他发表了一个广受欢迎的着作,记叙了他对俄罗斯历史和文化的观察。他后来担任(印度)马德拉斯总督。他具备同时代任何人最好的素质开创一个跨文明的新外交。

  马戛尔尼访问中国的目的,对当时任何受过教育的英国人来说,也显得态度谦虚—尤其是以最近在邻近大国印度建立的英国统治相映**。内政大臣亨利.登打士将马戛尔尼的指示限定在这样一个框架里,即试图实现“与一个也许是地球上最传奇的民族自由沟通。”其主要目的是在北京和伦敦互立大使馆和开放中国沿海其它口岸进行商业贸易。关于后一点,登打士提请马戛尔尼注意在广州的“令人沮丧的”和“任意的”限制条例系统,它阻止英国商人从事“市场公平竞争”(一个在儒家的中国没有直接对应的概念)。登打士强调,他应该否认任何对中国领土的野心—这必然会被迎接人认为是一种侮辱,因为它意味着英国有尝试此类野心的选择。

  英国政府以平等条件对待中国朝廷,给予一个非西方国家以程度罕见的尊严而在中国被视为傲慢抗旨,这肯定会震倒英国统治集团。登打士指示马戛尔尼趁“最早的机会,”给中国朝廷留下深刻印象,说英王乔治三世认为马戛尔尼的使团是到“一个世界上最文明、最古老和人口最多的国家的大使,观察其著名的机构,与其沟通并必须在该国与我们的国家之间毫无保留的友好交往的结果中获得好处。”登打士指示马戛尔尼遵守“所有天朝礼仪,这些可能有失你的主权荣誉或降低你自己的尊严,从而危及谈判的成功。”登打士强调,他不应该“让任何琐碎拘泥形式成为重要利益的障碍,”而这些只有使命成功才可能获得。

  为了进一步帮助他取得目标,马戛尔尼带去了英国科学和工业实力不胜枚举的样品。马戛尔尼的主要随行人员包括一名外科医生,一名医生,一名机械师,一位冶金学家,一个钟表匠,一个数学工具制造商,和“五位德国音乐家”,他们将晚间演奏。(这些表演是使团比较成功的方面之一。)他给皇帝的礼物包括一些工业制造品,至少有一部分目的是为了显示中国与英国贸易可能会获得神奇的利益:火炮,战车,镶满钻石的手表,英国瓷器(山寨版,清朝官员对源自中国的艺术形式表示赞许),乔舒亚.雷诺画的国王和王后的肖像画。马戛尔尼甚至带来了热气球,计划让他的使团成员乘其飞越北京,作为示范,但没有成功。

  马戛尔尼的使团没有完成一项具体目标;观念的差距实在太宽。马戛尔尼意在表明工业化的好处,但皇帝将他的礼物理解为贡品。英国特使期望他的中国东道主认识到,他们已经绝望地被科技文明的进步甩在后面,只有寻求与英国的特殊关系,才能纠正自己的落后。事实上,中国对待英国为一个傲慢无知的蛮夷部落想获得天子的特殊青睐。中国仍然拘泥于其农业生产方式,随着人口增加,粮食生产比以往更加迫切,儒家官僚忽视了工业化的关键要素:蒸汽动力,信贷和资本,私有财产和公共教育。

  第一个不和谐的音符发生在马戛尔尼一行到热河访问时,那是位处北京东北的皇帝夏宫,他们乘坐中国游艇沿岸游览,船上载满丰厚的礼品和美味佳肴,但悬挂着一条大幅标语,宣称“英国大使给中国皇帝进贡。”马戛尔尼为了保持与登打士的指示一致,决定“先不言语,保留自己的意见等到出现合适的机会再说。”当他接近北京时,然而,负责管理的行政官吏揭开了谈判的盖子,这时观念的差距反映在更清晰的光线下。问题是,马戛尔尼是否要向皇帝磕头,或是否像他坚持的那样,他可以遵循单腿而跪的英国定制。

  中方的陈述以一个迂回的方式开启讨论,马戛尔尼在他的日记中回忆,他们评论“在不同国家普遍存在的礼服的不同模式。”中国官吏的最后结论是,中国的礼服是卓越的,因为他们让穿着者执礼时行动更轻松,他们说,“顶礼膜拜是所有人在公开场合面见皇帝的习俗。”英国代表团在趋见威风凛凛的皇帝之前脱掉其繁琐的膝甲扣和吊袜带就有那么难吗?马戛尔尼反驳说皇帝可能会更欣赏他“以相同之礼拜君如拜吾主。”

  关于“磕头的问题”的讨论间歇性地持续了几个星期。中国官吏建议,马戛尔尼的选项是磕头或空手回家;马戛尔尼拒绝了。最后商定,马戛尔尼可以遵循欧洲的习俗,跪下一个膝盖。事实证明这是马戛尔尼唯一的赢点(至少作为实际行为;据中国官方报告指出,马戛尔尼,被皇帝的崇高威严镇服,毕竟最后磕头了)。

  所有这一切都发生在中国礼仪程序的复杂框架内,这同时也反映了在挫败和拒绝他的建议过程中马戛尔尼的最明智之举。笼罩在包罗万象的礼仪程序中,保证每个方面都有其天理安排的不可改变的目的,马戛尔尼发现自己几乎无法开始他的谈判。同时,他带着尊重和不安的混合感情注意到中国的庞大官僚体系的效率,他评价说:“与我们相关的每一种情况,和从我们的嘴唇吐出的每一个字,在每分钟都被报告,并被牢记。”令马戛尔尼惊愕的是,欧洲的科技奇迹没有给拿其把玩的中国官员留下任何可以察别的印象。当马戛尔尼一行展示他们安装的大炮时,“我们的陪同人员假以轻心,并对我们说,(好像)这种东东在中国没有什么新奇。”他的镜头,战车,和热气球被礼貌屈尊式地拂袖一边。

  一个半月后,大使仍在等待面聆皇帝的圣喻,这段时间完全消耗在欢宴、娱乐、和关于面见皇帝的相应礼仪的讨论中。

  最后,他在清晨四点钟被传唤到“一个巨大的、富丽的帐篷内”等待皇帝(乾隆),皇帝如参加隆重仪式,乘三十二台大轿出场。马戛尔尼对中国礼仪的壮观感到惊奇,“这在一定程度上类似于一个神秘的宗教庆祝仪式,其每个功能都是十分庄严肃穆地执行。”对马戛尔尼和他的同行,皇帝赐予礼物后应受宠若惊,“给我们几道从他自己的桌上端来的菜肴,”,然后“他亲手斟温酒送给我们每个人,我们立即在他面前一饮而尽。”(注:皇帝亲自为外国使节斟酒,在汉代的“五饵”蛮夷管理术中就已经特别提到。)

  第二天,马戛尔尼和同行出席了庆祝皇帝寿诞的集会。终于,皇帝在戏园包厢里召见了马戛尔尼。现在,马戛尔尼假设,他可以办理他的使馆业务。相反,皇帝拒谈“业务”而给了他又一份礼物,一个宝石匣和,据马戛尔尼记载,“一小本书,由他自己亲笔书画,他要我呈送给国王,我的主人,作为一个友谊象征,说那个小匣是他家八百年的传家宝。”现在,皇帝仁爱表示已被加赋,中国官员建议说,时令已近寒冷的冬天,马戛尔尼出发的时间到了。马戛尔尼提出抗议,双方还未曾就他受官方指示的项目“进入谈判”,他“几乎还没打开他的公文包。”国王乔治的愿望是,马戛尔尼强调,他应被允许作为永久性的英国大使留住中国朝廷。

  在1793103日的大清早,一位朝廷官员叫醒了马戛尔尼,要求他穿着完整的礼服到故宫,他被召见面聆答复。等待几个小时后,他被领着走上一节楼梯到一个绸缎覆盖的椅子前,坐在那里的不是皇帝,而是一个封乾隆皇帝给乔治国王的圣旨(信)。中国官员对圣旨叩首,马戛尔尼则单腿下跪。最后,皇帝的圣旨被用全部仪式运回马戛尔尼的商馆。它被证明是英国外交史上一个最屈辱的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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